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坦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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坦白

長記性?

他讓風城給她種下五行殺,讓她生不如死,只是為了讓她長記性?

先前,即便是打死沈清語,她也是萬萬不敢相信沈玉寒會如此對她的。

可現在,事實擺在眼前,她親耳聽見了。

沈清語渾身冰涼,似乎連骨骼都成了冰,現在只要有人輕輕碰她一下,那些強行撐著的骨骼都會崩塌碎裂成渣子。

清心池旁的談話依舊在繼續。

陸玄的聲音傳來:“我其實一直都想不明白,你當初為什麽會收她為徒?”

沈清語還沒有走,她不由地看向了清心池旁的那抹身影。

是啊,沈玉寒為什麽會收她為徒?

掌門當初替他相看了那麽多的仙門子弟,資質好的比比皆是,他卻是一個瞧不上,偏偏看上了什麽都沒有的她?

借著高大的樹木遮擋,沈清語看見那個神情威嚴的男子皺了眉頭,一幅很難回答的樣子,過了許久,她聽見了答案。

“許是因為她的天賦吧。”

修真界天賦好的弟子比比皆是,但像沈清語這樣天資極好,又是雙靈根的卻是少見。

沈清語茫然地擡起手,試著凝聚靈力,看著毫無反應的手掌,她心如死灰,蒼白的臉上滿是無力和痛苦,許久,她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神情。

她的靈脈被毀了,沈玉寒看重的天賦也沒了,她再也沒法修煉了,現在的她跟一個廢人有什麽區別?

她為什麽要來自取其辱?為什麽不死在罪魂閣裏?

起碼那樣,她還能堅信沈玉寒沒有不要她。

這一刻,她清楚地聽見有什麽東西斷了。

那是她一直堅守的信仰,是沈玉寒。

沈清語熬過了生不如死的七天,卻熬不過這短短的一番話。她沒有繼續聽清心池旁那兩人的談話。

她沒有驚動任何人,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絕塵崖。

與其被當著所有弟子的面趕出去,好不如她識趣地早點離開,還能留一些面子,不那麽難堪。

再次出來,沈清語是從一棵垂枝白梅的樹幹出來的,是後山的那條密道。

這棵樹長在半山腰,從這個位置看去,可以看到蒼梧山腳的小鎮。

遠處有著零零散散的燈火,這些燈火連接成了一片,形成了熱鬧的小鎮,似乎隔著大半個山腰,都能聽見山下的喧鬧聲,小販熱情的吆喝聲。

沈清語駐足觀看許久,久到眼睛都有些模糊。

這樣的景象,以後再也看不見了。

五行殺並沒有消失,沈清語只是熬過了最難熬的七天,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會遭受反噬,日日承受這靈脈灼傷的痛苦。

比如現在。

一向白衣蹁躚、舉止從容的沈清語疼地彎下了腰,甚至不能站穩,需要借助一旁的白梅樹才能防止自己摔倒。

修長冷白的五指青筋暴出,死死抓住一旁的白梅樹幹,不一會兒,沈清語渾身都被冷汗浸濕,她緊緊咬著牙,不發出一點聲響,漸漸的,幽冷香中混雜了血腥血。

過了很久,沈清語掙紮著起身、她將嘴角的血跡一把抹掉,忍著體內的痛苦踉踉蹌蹌地往山下走。

她現在只想離開蒼梧山,離開這個沒人相信她,充滿背叛的地方,她甚至有點厭惡這個冷漠虛偽的地方。

沈清語從小就生活在蒼梧生絕塵崖,對周圍的地形地貌爛熟於心,她挑了一條不常有人走的小道,避免別人看見她此刻的狼狽樣。

夜裏不知何時開始飄雪,鋪了厚厚一層積雪,似乎想將這一切罪惡掩埋。

雪打落在沈清語的身上,寒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,沈清語體寒怕冷,此刻剛遭大難,又沒有修為護體,更是難捱。

盡管如此,她也沒有停下腳步。

這一路上跌跌撞撞,甚至因為身體虛弱、體力不濟摔了好幾次,把皮都摔破了。

等離開蒼梧山,沈清語才停了下來。

天色已經大亮,她迷茫地看著四周,不知道該去哪裏。

有雪落入沈清語眼中,冰涼涼的,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,擡手揉了揉。

這段時間,她感覺眼睛越來越不舒服,連看東西也不怎麽清楚。

過了好一會兒,沈清語才感覺眼睛好一點,她緩緩睜開眼,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。

她有些慌張無措,努力眨了眨眼,重覆閉上又睜開的動作。

還是黑的。

像是意識到什麽,沈清語擡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。

她看不見了。

雪上加霜,說的大概就是沈清語現在的狀況。

從前,沈清語是天之驕女,高高在上,有著尊崇的少主之位,有著人人羨慕的天賦靈根,有人人趨之若鶩、磕得頭破血流都想要拜入門下的師尊。

一夕之間,天翻地覆。

她從雲端跌入泥潭。

現在的她,修為盡數毀於一旦,聲名狼藉,背負著殺害同門、盜竊師門的罪名,成了一個人人厭棄的師門棄徒。

本以為已經夠淒慘狼狽的了,不成想……

現在,連眼睛都看不見了。

沈清語向來心性堅韌,哪怕是在罪魂閣裏,她也不曾像現在這樣崩潰過。

她無力地跌坐在雪地裏,埋在自己的臂彎裏痛哭出聲。

現在的她不過才十七歲,本該是風華正茂的年紀,可短短數日,她就經歷了一系列的變故,好友 背叛,同門不恥,甚至連她最在乎的師尊也拋棄了她。

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她?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。

沒人知道,沈清語這輩子只放肆地哭過三次。

第一次,是年紀尚小、貪玩胡鬧的年紀,她聽見別人議論沈玉寒,說他收了個不知進取的弟子,將來會給他丟臉。

那次,她一個人偷偷躲在樹上哭了很久。

為了讓沈玉寒覺得她不是一個廢物,一直留在他身邊,她開始努力修行,學習怎樣做一個合格的弟子,讓她的師尊驕傲。

第二次,是謝十三是在煉獄陣時。

還有一次,便是這次。

委屈傷心再也壓抑不住,許是周圍沒有人的緣故,沈清語放任自己在雪地裏哭了很久。

等哭聲停止,再次擡頭的時候,她眼眶紅腫,甚至連喉嚨都有些發疼。

哭完後,沈清語開始認真思考她現在的處境。

古往今來的師門棄徒,都逃不過世人的口誅筆伐,同道中人的鄙夷厭棄,成為人人喊打喊殺的過街老鼠,最後受盡世上的涼薄險惡,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。

有那麽一瞬間,沈清語心裏冒出了一個念頭。

她為什麽要活著?

一瞬過後,她又搖了搖。

她不能死,她還沒有查清楚這件事!她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!

她要活下去!努力的活下去!

沈清語擦幹凈眼淚,然後從身上撕下一塊幹凈的布條蒙上眼睛,她顫抖著將自己收拾好,將那些脆弱不堪統統遮掩下。

以後,世上再也沒有絕塵崖少主了,有的只是一個眼盲的廢人。

……

過去真的太痛了,沈清語閉了閉眼,將那些軟弱不堪壓了下去。

昨日種種,煙消雲散。

現在的她還好好活著。

沈清語不禁垂眸端詳她的雙手,修長白皙,充滿力量。這雙手不像過去那樣蒼白無力,甚至連靈力都凝聚不起來。

她隨意一指,遠處的假山崩裂炸開來。

意識到在做什麽,沈清語連忙收了手。

剛剛一瞬間,她居然有想要將這裏夷為平地的想法?

她定了定神,將這個荒謬的想法丟掉,許是剛才對著雲沈月的時候動了殺意,怒火未平,才會動了這個念頭。

沈清語無奈撫上額角,默默念了一段清心音,完全沒註意到院外桃樹下站了許久的人。

謝行止手裏提著一個食盒,裏面是他給沈清語準備的晚飯,若仔細看,能看到提手處已經被捏斷了。

他臉上十分難看,陰沈的能滴出水來,眸中更是殺氣騰騰,此刻要是有弟子路過,都能被謝行止身上的戾氣嚇得繞道走。

謝行止本想來找沈清語吃飯,誰料到居然聽見三人這樣一番對話。

修行之人耳目非凡,三人的對話被他一字不落的聽了進去,包括沈清語跌坐在桃花樹下的言論。

逐出師門?公審?領罰受過?

以及……

廢掉修為?

他咬牙切齒,一字一句的琢磨這些字句,越想,他就越痛。

原先縈繞在心頭的疑惑在此刻有了答案。

難怪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,沈清語不報真名。

難怪在蓉城的時候,她看見絕塵崖的人立馬就戴上面具,假裝陌路。

難怪她總是忐忑不安……

她臉上的委屈是那麽明顯,那幫人怎麽敢給她委屈受!

謝行止簡直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刮子,他怎麽能連她發生這樣的大事都不知道?

讓他沒想到的是,竟然是雲沈月指認她的!

她與雲沈月有多要好,他是知道的。

那人,簡直不配沈清語對她那麽好,當初那株七葉弦心草,哪怕是餵狗,都比給她吃好!

謝行止怒從心起,恨不得將雲沈月碎屍萬段。

知道沈清語自尊心強臉皮薄,謝行止沒有冒然進去,他默默看了沈清語許久,才無聲地離開。

沈清語冷靜下來,忽然想起了謝行止。

陸遠歸說她在閉關,那他呢也以為她在閉關嗎?

絕塵崖這樣說,那必定是封鎖了消息,沒人知道她的事,可聚緣書院這兩年與絕塵崖交好,走的那麽近,他當真沒有察覺嗎?

那晚他說相信她,又是因為什麽?

是因為他曾經做過絕塵崖的外門弟子,受過她的照顧,所以才相信她嗎?

還是因為他不知道內情,不清楚緣由,才那樣說的?

要是他知道全部的事,還會信她嗎?

臉色一下子白了起來,沈清語的心沈了下去。

不會的,謝行止要是知道,肯定也跟其他人一樣,不會信她。

那夜的信任,是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說出來的,不是她想要的那種。

沈清語將腰間的喚心鈴摘下,細細看了很久,她當初走的時候什麽都沒帶,就帶了這個。

她輕輕搖了搖,清脆的鈴聲傳遍整個小院。

蒼白的臉上牽起一抹笑,這鈴鐺從謝行止送她就一直沒響過,自從遇見他後,才開始響。

沈清語不是優柔寡斷的性子,她握緊了喚心鈴,心中有了決斷。

絕塵崖的人既然找上了她,定然還會來,她若執意不回去,當年的事也未必不會傳出去。

與其等謝行止從別人的口中得知,還不如她主動說出來。

片刻後,沈清語站在了九思院前。

看著門上高高掛著的牌匾,沈清語有些忐忑不安,到底不是什麽光彩的事,甚至說是難堪至極,她也不知道謝行止知道後會是什麽反應,或許會震驚,又或許是厭惡、鄙夷……

沈清語掙紮許久,最後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進去,難道還能比以前更壞?

自打沈清語說過他院子黑,謝行止就有了晚上點燈的習慣,她一路進去,都十分明亮。

謝行止大概沒料到沈清語今夜會過來,看見她的時候有些驚訝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

她今天應該心情很差才對。

“我、我有點事。”沈清語不自在道。

謝行止悄悄打量了一下沈清語的神色,見她神色有些不安,“什麽事?”

沈清語張了張口,不知道該怎麽開口,看見桌上的食盒時,有些意外道:“你要出去?”

想起下午的事,謝行止連忙把食盒收起來,掩飾道:“沒有,我就是見這個食盒壞了,想把它丟掉。”

沈清語又沒聲了,一個人有些惶然地站著。

下午的事讓謝行止對沈清語更加關註和在意,連一點細微處都不肯放過。

見她這般緊張不安,謝行止安放的心也忍不住提了起來,他斟酌了一下語氣,小心翼翼問道:“你要與我說什麽事?”

沈清語看了他一眼,又收回視線,緊張地不斷摩挲衣料。

見她這個樣子,謝行止更加不安了。

可他又不敢催她,他沈默地看了她半響,兩人誰也沒說話,氣氛有點尷尬。

謝行止十分貼心地想,沈清語這麽晚來,應該還沒有吃飯吧?

他可舍不得她餓著,打算先去做飯,順便讓沈清語想一下要說的事。

誰料,他剛準備走,就被沈清語拉住了胳膊。

謝行止:“……”

沈默半響,沈清語深吸一口氣,下定決心道:“我有事跟你說。”

謝行止耐心道:“什麽事?”

他十分耐心地等著沈清語說,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。

“我不是你想的那種離開,我是被逐出師門的。”

這句話似乎耗盡了沈清語的全部氣力,說完,她迅速低下了頭,不敢看謝行止的神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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